流亡的地獄之族

七月七日並非晴
到達日本的第二天
凌晨六點離開京王的時候正下著雨
搭著大江戶線回到築地

星期一的魚市因為雨而有些不同
繞了一下魚橫丁
壽司大及大和前面都排了隊
但這些都不是我要去的店
而我站在「高はし」的門口

等待著鐵門拉起

如果你看過「築地美食王」
小關敦之對這家店有很高的評價
尤其是夢幻逸品「小甘鯛一夜干」
而在過去幾次造訪築地時
一直不敢進去這家店
因為當時店外有一大張海報
裡面特別註明兩句話
We Don’t have English Menu!
We Don’t Speak English!
有點拒人千里的味道
讓不會說日文的我自動退散

而這次敢來造訪是日文有了很大的進步嗎？
全然不是
只是純粹臉皮厚度城牆化
我打算開店之後
翻開書然後指著小甘鯛的照片直接點菜
不過書上說開店時間是早上七點
過了七點十分依舊沒有動靜
但是店內燈火明亮
我在門口還可以聽見人聲
對面賣七味粉的老闆看看店內的時鐘再看看我
露出有點困惑的表情
而雨越下越大
我就站在門口看著過往的人



不時會有原盤車穿梭
然後看著一個外國觀光客在隔壁的店坐了下來

點了碗拉麵吃將起來

七點四十分鐵門拉起
店主高橋和良先生親自迎客
令我意外的是店內已經有位客人在用餐
而且已經吃到一半了
這時才猛然驚覺曾看過文章敘述
這家店對熟客會有些特殊待遇
因為這些熟客泰半都是築地場內工作人員
颳風下雨都會來吃飯
不像觀光客來似秋鴻
這一點我倒是覺得理所當然

懷著戒慎恐懼的心情入店
連坐都還沒坐
我就打開書指著照片點菜
不料工作人員苦笑搖頭
居然沒有！
原來小甘鯛竟然是可遇不可求
既來之則安之
好奇之餘點了幾樣東西
高橋先生從廚房探頭看了一下我手上的書
然後繼續工作

我坐在那位不用排隊的先生旁邊
他看起來不是市場工作人員
像是一般上班族
而往後幾天我才發現
他近乎天天一早就來高橋吃飯
也都不需要排隊

禮拜一的清晨
店內的客人不算多
但是除了我之外沒有觀光客
在築地吃飯
從店內店外的氣氛
就可以看出客群的結構
幾家以觀光客為主的名店熱鬧的很
三不五時還會有人白目開著閃光燈拍照
而其他的店就有著截然不同的感受
店內的客人或許是工作大半夜的魚市人員
或許是大清早趕來築地採買的餐飲從業人員
沒有浪漫悠閒的氣氛
卻可以感覺出一些疲憊一些緊張
對這兩種客群而言
食物有不同的意涵
觀光客是希望留下到此一遊的紀錄
非觀光客則是希望能趕緊吃飽之後繼續工作
或是得到適當的休息
所以高橋也只希望客人針對菜色拍照
而不要有觀光客嘻笑留影的情形
總之店內有一種秩序默默的運行著
高橋有另一個特點是跟築地大部分店家極為不同的
店內禁煙
牆上就貼著告示

一杯茶還有小菜先上桌



除了漬小黃瓜外
另一小盤是滷蘿蔔絲還有里芋
過了幾天我才發現
從小菜就可以觀察出這個客人是不是常客

店不大

但光看到高橋先生跟服務人員的互動
還有工作的情形就可以發現
工序很簡潔也很樸實
服務人員接受注文之後
大聲傳誦讓高橋先生聽見
高橋先生聽完之後有力的回答：知道了！
然後進行料理

店內分成三種料理方式
生魚片、鹽燒以及煮付（類似紅燒的方式）
而高橋特別以鹽燒出名
首先上來的是嫩煮星鰻



這也是店內的一道招牌菜
星鰻這種食材是很標準的江戶前料理元素
而在所謂江戶前口味的壽司店中
星鰻的處理更是絲毫馬虎不得
更不用提星鰻握壽司的捏製更是得小心翼翼

份量不多
但是在筷子碰觸之後
才發現這道菜可得費功夫
因為星鰻並沒有因為燉煮而形散
小心翼翼夾起入口
醬汁甘甜但不膩
魚肉卻已自動的在口中融化
如果再放一些現磨山葵
甜味跟辣味的組合
可以吃下好幾口飯

果然有兩下子
接下來的生魚片鮮度絕佳




我邊吃邊聞著廚房內烤魚的香味


前一陣子讀了小山裕久的「日本料理神髓」
才讓我這個門外漢對烤魚有了些瞭解
任何烤魚都存在著有魚皮及魚肉兩種不同的口感
烤魚考驗著料理人對火的掌控
因為魚皮需要酥脆而魚肉需要恰到好處的熟度
只要稍不留神就前功盡棄了

接著「白燒星鰻」就上桌



白燒就是魚身不刷上醬汁
燒烤的如何高下立判
一片星鰻可以同時吃到兩種口感
魚皮還有些微焦而魚肉白晰
如果再滴點檸檬汁口感更為提升
微焦的魚皮略有苦味
不過苦味馬上被魚肉的細膩終止
有了魚皮的苦味襯托
魚肉的鮮度馬上分外清楚

吃了之後我開始後悔起來
來築地這些次居然入寶山空手而回
同時吃了燉煮還有白燒的星鰻
我實在忍不住跟服務人員讚了聲好
高橋先生也在廚房內客氣微笑應對
不過那樣的微笑有些生疏
在他眼裡我只是按圖索驥的觀光客
只是個過客吧

臨走前
他看著我手上的書問說：Chinese Book?
我說了聲「嗨！」
然後我大聲喊了：溝機搜撒碼ㄉㄟ西達！
高橋先生說了聲謝謝光臨又回到廚房繼續忙碌
他大概怎樣也沒想到
第二天早上七點半會再看到我出現在店門口

離開高橋後在魚橫丁繼續轉了一下
發現「天房」只有一個客人


滿腹的我
居然沒有掙扎就走進店內點了「天丼」
盛夏有雨的清晨
隔鄰壽司大的門前行列仍在持續著
我已經吃了豐盛的早餐
現在繼續聞著空氣中的麻油香味
等待著現炸天丼的到來

邊際效應完全沒有影響
天丼裡的食材新鮮




在油炸後浸入醬汁
不論魚蝦或是蔬菜都極好入口
彷彿我之前沒有進食一般
這碗天丼我吃的粒米不剩
不過我真的飽了
肚子裡面大概有三碗半的米飯
而我普通時候的早餐
是黑咖啡還有三明治

雨越下越大
不得已跑去買了把雨傘
店內的老婆婆在找錢之後
還幫我撥掉身上的雨水
然後溫暖的說了些話
我聽不懂
但是七月七日的早晨
我吃了豐富的早餐
竟然覺得這一天應該就這樣結束最好
不過我竟然又回到高橋的門口
看著門口的店招還有裡頭的客人

拍下了這張照片
然後確切的知道
明天的清晨
我會站在同一個地方
等待著這家店再度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