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亡的地獄之族

最近唸完了淺田次郎的「穿越時空.地下鐵」
心裡老想著如果可以回到過去
我會選擇重溫那一段記憶？
所以不管是無心或有意
四月十九日的中午
我站在人潮擁擠的公館
開始往大學口行去
這附近是我年少時活動的地方
吃喝玩樂一氣呵成
過了這些年
公館變的讓我有些認不得了

走著走著居然在路上遇見了很久沒見的人
雖然很久沒見但是我們彼此不認識
他是一個身心障礙者
雙腿嚴重畸形
所以只能坐在地上乞討
多年前他是在台北車站附近
只是沒想到如今他會出現在公館的騎樓內
而我會記得他是因為他的眼神
那種眼神就好像任由命運擺佈也不掙扎
換句話說就是認命了
他的出現意涵著什麼呢？
我想起了容格（Jung）的分析心理學
難道這是我無意識的特性嗎？

來到大學口
毫不猶豫的往巷中行去
走沒幾步就到了「人性空間」

這是唸書時常會來的地方
不管是社團不管是讀書會
或是單純的想聊天
在當時都是個不錯的選擇
不過我的腳步沒有停下來
又往前走了幾步
直接推門進了「銀座」


當時的我常來這裡吃飯
尤其天冷的時候
而且幾乎都是點咖哩雞腿
只是配上飯、麵或河粉而有不同的組合
當年暖化的問題沒有那麼嚴重
海島上還有分明的四季
於是一個秋日的午後或風嘶的冬夜
總是希望能讓辣度跟香味喚醒自己

跟外場點完餐後還有標準的後續步驟
就是舀一碗湯再拿上一小碟沾醬


或許你會好奇
咖哩的味道已經厚重
沾醬是否會畫蛇添足？
其實湯裡面料非常多
或許是雞或許是鴨
所有切剩的部位通通進了湯底
將湯杓從底撈起
滿滿的湯料便充滿碗中
對於一個潛意識中一直想撈本的學生而言
這樣的湯比魚翅還更吸引人

這裡的沾醬是相當東南亞的
有酸有辣
如果你還不滿足
可以再加點生辣椒
常常一餐飯下來
平均都會喝上兩三碗湯
然後一整隻雞腿沈浸在咖哩汁中上桌







接下來要怎麼吃的優雅是沒人在乎的問題
常看同桌的人嘴邊一圈油黃
而自己更是一臉狼狽

只是轉頭看
櫃臺內的已經換成第二代小老闆
原來的老闆不知道安康否？
付帳時跟小老闆聊了一下
才知道老闆被骨刺還有白內障所苦
所以到店內的次數已經大幅減少了
但我萬萬沒想到小老闆接著說的話讓人手足無措
斯文的小老闆說：「謝謝你們把我養大！」
小老闆說當初沒想到開在巷子裡的店會受到歡迎
而這家店已經有了三十年以上的歷史了
小老闆的一句話千言萬語
我卻語塞不知從何說起
當時少年如今白頭
而跟我一起來過的同學如今陰陽兩隔

走出大學口
穿越馬路來到新生南路上
當時的路口會停著一台小貨車
一個面帶殺氣的男子在此販書
印刷極不精美
價錢極不可親
只是這些都是禁書
在那個年代
我依靠著那些書籍自我啟蒙
總是在看完書之後
會思考著海島的未來
但是全球化悄然而至
今日走過
歐舒丹跟哈根打司接踵而至
如果我仍年少
或許還會為這樣的現象深深困惑

再往前走
路邊有一家廢棄的店


這是當時很有名的汕頭牛肉麵
不吃牛肉的我
會點上一碗乾麵加上一碗魚丸湯
好幾年前這家店就已經收了
而今徒留磚瓦


再往前走就會到「台一」

夏天來這裡吃冰
冬天來這裡吃湯圓
成了我當時生活的一個規律
只是今日一進門
店內的工作人員我沒一個認得
人潮依舊

趕緊點了八寶牛奶冰
外加一個布丁
冰一到手我當場楞在那裡

我記憶中的八寶冰跟這個相差甚遠
當年店內的工作人員
會快手的將各種配料一杓一杓的淋上
而現在的八寶居然變成這樣子



更不用說味道了
我吃了幾口
忽然想起大學口的「蜜園」
早知道應該在那裡吃碗蜜豆冰的

走出店外再往前走
「鳳城」就在眼前

下午兩點多依舊座無虛席
只能找個圓桌搭座

點了三寶飯後把內外場的人看了一遍
還是一個都不認得
而且外場應該都是大陸籍配偶
一開口都有鄉音

早些年的內外場都是五十幾歲的伯伯
也沒有什麼服務品質可言
而且當時的點菜更是一絕
客人點餐之後
外場寫在一張紙條上
然後盤子盛飯後紙條放在上面
接著送給燒臘師傅擺盤

如果點的是廣州燴飯
盤子就會送入廚房
所以三不五時吃到一半的時候
會發現紙條的蹤影
大家也不抱怨
紙條拿起來繼續吃

從銀座到台一
而現在面前的三寶飯


將是我年少時光的最後隱喻
如果我現在可以回到過去
所看見的自己
應該還是同樣的不切實際
不過至少
我的味覺已經從那個時候開始甦醒
而往後的生命軌跡
只能說是始料未及

我走出鳳城
繼續往前走
在和平東路口又停了下來
拿出相機對著路標拍了一張照片
因為路標所指的是紫藤廬的方向

如果你經歷過那個年代
紫藤廬的象徵意義絕對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盡的
就像一個人的成長過程中
初戀所佔有著那麼微妙的地位
而如今台灣的天空藍了又綠 綠了又藍
很多事情說與不說就不是那麼重要了

如果可以
我希望能找輛舊腳踏車
在夜色中發出鍊齒摩擦的聲音
然後在舟山路與新生南路之間
漫無目的的漂流
而我唯一的指引是鐘聲
還有記憶裡忽遠忽近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