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亡的地獄之族

『麻煩請到榮總』
這是我上計程車後的唯一一句話
司機先生職業性的從照後鏡中問我
『探病嗎？』
我下意識的點點頭
但是此刻的你
應該躺在榮總的某個冰櫃中
全身冰冷無比…………..

十月十七號
早上的第一杯咖啡還沒發揮作用
就接到飛蛋的來電
我並不確切的相信我所聽到的一切
於是不自覺的提高音量
『什麼！ 你說什麼！』
我非常確信四月一號早就過了
我非常確信飛蛋沒不需要來開這種玩笑
但是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草草掛了電話
還是不能相信你已經離開了

週末的台北
車流還算順暢
到了榮總人來人往
有扶著點滴架的病患
有挺著肚子一臉幸福的孕婦
在這個地方
生老病死一應俱全
而你在第四個分類

我不想開口問人
於是看了牆上的院區簡圖
順著一個小坡來到了「懷遠堂」
堂內有場法事正在進行
法器聲與誦經聲相互低吟
我在旁邊的牌位室找到了你
小小的牌位室擺滿了往生者的牌位
但不知為何卻只有你的放大照片
我站在你面前
心中一陣悽楚

好久不見了
我怎樣都沒想到
再次重逢會是這般場景
你的妻子並不在
想必在為著你的後事奔波
我這個沒有大腦的人
什麼都沒帶
有些往生者的牌位前有著簡單的飯菜
而你面前卻只有擺著一包Davidoff
很淒涼但也很貼切
你煙抽得凶
但沒想到尼古丁還來不及腐蝕你
其他的病變反倒成了禍首

我們那一個系分成三個班
你們班上只有七個男生
而被戲稱為七仙女
與你淺談過幾次
卻令我想起司馬遷史記的遊俠列傳
在你身上竟有著「俠」的氣質
所以我們談黑澤明的「夢」
我們談柏楊的「中國人史綱」
從你的言語中
我早就相信你一定能發光發亮的

大二時
貴班女同學合送你一件TSHIRT
上面只寫了大大的「帥」字
然後衣服上都是女同學的簽名
更妙的是
你居然穿著這件衣服來上課
就這樣意氣風發的走過椰林大道
而我認為那個帥字貼切到不行
帥這個字所意涵的絕不是你的外型
而是一種自在
而是一種率真

畢業後
有部分人選擇出國
而你所選擇的地方或許讓人意外
不過我毫不驚訝
你從來就不從眾也不媚俗
這應該就是你去莫斯科大學的原因

之後的一切就恍如昨日
我看著相片中的你
想像著
或許你現在就站在角落叼著煙
然後笑笑的說「這是我們的世界呀！」
堂內的法事已經完畢
往生者的家屬要放置牌位
我退出牌位室
外面的風大了起來

還有很多的話想跟你說
但我決定離開
穿過榮總大樓
身旁還是扶著點滴架的病患
還是挺著肚子一臉幸福的孕婦
生老病死一應俱全
但是為什麼你偏偏在第四類？

回到天母西路
我接下來就不知道要往那裡去了
天母本來就不是我的活動範圍
而生離死別本來就不該這麼早發生在你我之間
我只想找個地方坐下來
醉他一場

今天文蘭問我有沒有你大學時的照片
順便傳了幾張你們大一烤肉的留影
你咬著肉串靠在千鶴旁邊
那是許久前的狂狷
我這裡應該是沒有其他的照片了
因為我只留存你的言語
不過我還是會努力的翻尋一下
期盼你會從那一本書的夾頁中躍然而出

每個人都在慢慢的走向終點
你的離去只是早了一步
留下的人還是必須日升月落
一如往常的工作
一如往常的生活
只是我的工作與生活都只是標楷體
無法像你一樣有著狂草的人生

十月二十九日是你的告別式
我人不在台北
無法送你最後一程
但或許
我會在早上十一點
燃起人生中的第一根煙
而且一定要Davidoff
讓煙霧順著氣管進入肺部
然後對著北方疾呼
「這是我們的世界呀！」